机制、机遇和挑战
――浅介加拿大政府促进动画业发展的策略和我的经历
常虹
阳春四月的杭州，风景秀丽，这是我初到杭州时对它的印象。转眼间担任中国美术学院的动画教学工作已近四年的时间了。每天都在和动画的教学事业接触，常常让我回想起过去十几年在加拿大的动画行业中的经历，心里总有一番别样的感觉。
加拿大是个动画产业大国，虽然全国只有三千万的人口，但它在影视、动画的创作和加工方面的能力名列世界前茅。加拿大是排名在美国之后的世界第二大影视产品出口国，其产业中占很大份额的就是动画产品。以位于加拿大西部BC省的温哥华为例，每年，这个只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它在影视和动画行业方面的产值达到十亿加元以上，是继美国的洛杉矶和纽约之后的北美第三大影视城市。
加拿大之所以在影视动画方面能有如此骄人的成绩，是与政府所施行的一系列的政策和管理方式密不可分的。我根据自己的一些亲身经历，就目前动画业内人士比较感兴趣的关于加拿大政府在动画业中所起的作用这个议题做一个简要的介绍。
政府资助动画产业和动画艺术的机制
动画是一个十分特殊的行业，它集艺术、工业化生产和高科技于一体，它可以是一件艺术品，也可以是一件高科技产品和商品。它可以是人们生活中的小小点缀和为孩子们提供欢乐的动态玩具，也可以是表达艺术观点和培养儿童对自己国家和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教育手段。动画产品制作有着它自身的特点，这就是制作周期较长，资金投入较大而回报较慢。动画产品的主要盈利方式是来自电视的播放费和影院的票房收入，以及相关的商品出售利润。但是，由于动画业本身特点的原因，资金的筹集，特别是启动资金的筹集就显得相当的重要。无论是对于独立的动画艺术家，还是对于动画公司来说，这都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因为资金对于动画片的创作是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有时甚至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加拿大动画业资金的来源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政府的投资和减税政策；二是民间资金和产品回报的再投入，以及电视台的预先支付金；三是银行的商业贷款。下面我重点谈谈加拿大政府对于动画产业和动画艺术家的资助，因为这是加拿大动画业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最重要的一个方面。
加拿大是一个联邦、省、市三权分立的联邦制国家，对于动画业的资助主要来自联邦政府和省政府。联邦政府为动画业，尤其是动画产品的出口提供了优惠的退税政策。原则上只要是加拿大人作为法人代表的公司制作和加拿大人主要参与的动画产品在国外播放的收益都可以得到退税的待遇，这一政策极大的激活了动画产品的出口，在让许多的动画公司得到了在国内所没有的税务优待的同时，也促进了加拿大动画产品走向世界，其主要的出口国为美国等英语国家，以及一些法语国家。但这一政策有时也会被利用而出现一些问题，如前几年加拿大的著名的动画公司Cinar，就出现了用加拿大人的名义为美国的制作人员骗取退税的丑闻，最后公司被搜查、罚款和遭到了在股票交易市场停牌的处罚。
联邦政府为国产的动画片撑起一个表演的舞台，它对国内的电视台制定了严格的动画片播放比例。以加拿大唯一的24小时播放动画的频道Teletoon为例，政府规定开播第一年国产动画片所占的播放比例可以为40％，第二年为50％，第三年开始为60％。这个规定的实施为加拿大的国产动画片开辟了一个良好的市场环境，并为国产动画片在面对邻国——美国动画业的强大的竞争压力下保留了一片生存空间。
每年在加拿大举办各种动画电影节和影视产品交易会，这也是联邦和地方政府资助动画业的另一个举措。如著名的渥太华国际动画电影节和班芙国际电视节都是以联邦政府为最大赞助机构的文化活动。
联邦政府每年会拿出资金对动画业和动画艺术家进行资助，主要由政府下层的四个部门操作：
一是加拿大国家电视电影委员会（Telefilm Canada）。它主要资助电影和电视片的制作，其中也包括了动画片的制作。政府采取的办法是先让业界拿出好的剧本向政府申请，经独立的委员会审查后，合格的作品由政府和业界共同投入制作，版权为业界所有，有了利润回报后要还回政府的投资。这个资金投入主要以公司为资助对象。
二是加拿大国家电影局（National Film Board of Canada）。它的运作方式是由政府出资，聘请影视界动画界的艺术家制作，版权一般归属政府。制作的影片大多以短片、记录片和动画片为主。电影局成立六十几年来，创作了大量的优秀影视作品和培养了许多著名的影视、动画艺术家，他们获得了国际上的赞誉，这其中以动画短片的成就最为突出，在国内、国际赢得无数奖项，曾争夺了九次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
三是加拿大国家艺术委员会（Canada Council）。它主要是为独立的各类艺术家提供资助，它资助的范围十分广泛，涉及了艺术的各个领域，独立的动画艺术家也是其中之一。每年，只要是加拿大的公民或永久居民艺术家都可以提出申请，政府向通过了评审的艺术家提供无偿的资助，而且不需要分享版权。资助分第一次创作的艺术家、成熟的艺术家和国内、国际知名的艺术家三个等级，其资助款项有所不同。从各地挑选的专家和艺术家组成了评选团，评选工作由他们负责；每年的评选团成员都是不同的，避免弊端，利于公正。
四是加拿大国家广播公司（CBC）。它主要是以购买本国艺术家的影视作品和作品的播映权的方式为艺术家和影视公司提供资助。加拿大的动画大师范瑞克·贝克（Frederic Back）就是在CBC的资助下完成了他的《种树人》、《大河》等重要的动画作品。
加拿大的省政府也对动画业和艺术家作资助。根据每个省份的不同，一般设有两个部门：一是省的影视局，另一是省级艺术委员会。影视局主要为产业和公司提供资助，艺术委员会则为独立的动画艺术家提供资助。
看到以上加拿大政府对动画业的资助情况，可能读者会想到加国政府每年的钱是从何而来的问题，其实这些资助款额只是动画及影视产业每年盈利后纳税的一部分。政府利用这部分资金回报给动画业并资助动画艺术家，实际是对这一产业的再投入，这样不但不断地鼓励和刺激动画行业可持续的发展，而且也为独立的艺术家们提供了毫不萎缩的创作空间。
拥抱机遇，我在NFB工作
加拿大国家电影局，简称NFB，一直是加拿大人引以为荣的艺术机构。它在世界影视行业，特别在动画行业里享有很高的威望。
我有幸于1997年开始在加拿大国家电影局里工作，在这之前曾工作在BC省的一些动画公司。我在电影局的主要工作是创作8分钟的动画片《二胡》。这是我独立编导创作的一部短片，它的故事梗概讲述了来自中国的一对父女在加拿大的遭遇，从一个侧面来反映移民的生活。
加拿大电影局一般是每隔一两年就会进行一次剧本评选，从独立的动画艺术家送交的近千份的动画剧本中挑选十几部，进行培养式的加工。最后确定几部进入制作程序，其他的就被放弃。由于每年电影局资金预算的不同，只能有几部动画片可以进入到下一阶段。我是幸运者之一。
我的剧本初选被中之后，NFB就与我开始讨论这个影片的观众定位，然后根据观众定位来修改剧本。我原本创作的只是一个大人的故事，但后来双方觉得，这个故事给儿童看也许更有意义。于是又加进了一个小女孩，这样就成了父女俩个人的故事。到了这个阶段，NFB聘请了专业的调查公司对剧本进行市场调研。他们把演示剧本拿到中小学校去播放，收集他们的反映。反馈的信息基本上是很正面的，但也有一些信息引起我们注意。一是小学生比中学生更喜欢看动画；二是孩子们更喜欢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剧中形象。于是我们就把剧中的主要角色确定为上小学的女孩。那时，我与电影局在剧本的修改上存在一些不同的意见，但最后的修改基本是以NFB的意见为主的。
分镜头剧本基本确定后，我又第二次制作了分镜的演示稿，大致效果也是比较好的。NFB对这个题材和内容也是持肯定的态度，同时，他们决定把几部动画片组织在一起，形成一个为孩子们的系列的动画片集。每一集可单独播放，也可连续成一组。于是我的这部短片就进入了制作阶段。我终于成了加拿大电影局成立六十多年来的第二位华裔动画导演。
一般来说，NFB在审核影片的内容时是十分小心和谨慎的，但在艺术手法上是任由艺术家自由发挥，他们从不干涉并且鼓励有个性的艺术探索，因此，他们动画制作的周期也相对比一般的动画公司要长，我认识的一位动画导演曾用了七年的时间为NFB制作一部15分钟的动画短片。对每一位在NFB工作的艺术家来讲，都珍惜这一难得的机会并为之刻苦而敬业。
NFB的制作人也都十分的负责和具有专业素养，他们不为名利，在默默的为艺术家们服务，他们的角色不但是老板，也是朋友和管家。我的责任制片人George Johnson先生具有二十多年的影视、动画方面的工作经验，参与和制作过上百部的影片。
NFB在资金的运用上也有它自己的特点，由于NFB是政府的机构，所花费的每一分钱都是来自纳税人，因此他们的举动都是在舆论和公众的监督下，有很严格的资金管理制度。我在NFB工作的几年里，几乎看不到现金，连每月的工资支票都是从总部直接寄到家里。NFB付给艺术家的费用和对于影片投入的预算都远远高于一般商业机构，所使用的制作设备和软件等都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可见加拿大政府对动画业的重视。
《二胡》这部影片在制作过程中是以我为主，在另外三位加拿大的艺术家（两位动画助手和一位电脑艺术家）的帮助下，用了两年半的时间顺利完成的。记得在后期编辑第一稿完成后，NFB又委托调查公司到学校去放映，进行调研，反馈的信息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当时由于我的这部影片没有对话和画外音，加上影片最后的剪编使节奏加快，比分镜的演示稿短了近两分钟，因此有一些小学生提出看不懂故事的背景。对此我们又进行分析和讨论，决定加入画外音。为此我特地找了一位从北京移民来的小学生录制了画外音。
影片完成后也被制成录影带，连同我绘制的一本彩色连环画一起发行到加拿大全国的中、小学校和公共图书馆。因为加拿大的观众和读者都比较喜欢与作者有面对面的交流，所以我曾参加过多次的影片和图书的放映和出售仪式。这部影片到目前为止已经获得了两个国际奖项，三个加拿大政府奖项的提名和入选进十几个国际电影节和国际儿童电影节，并在加拿大国内各大城市巡回放映。所列的这些工作和活动都是由NFB的市场营销人员策划完成的。
回顾在NFB的经历，尤其对能与许多优秀的动画家和制作人工作在一起，感触很多；机遇难得，受益非浅。
一条充满挑战之路
在加拿大，NFB的名字是家喻户晓的，但从它建立之日起就争议不断，几乎每隔三至五年就会有一次要求解散NFB的舆论呼声，每次都有许多的争斗，其中的原因也比较复杂，有些人认为NFB用了大量的纳税人的钱去作了许多大多数纳税人都看不懂的影片，但也有许多人一直都在支持它，认为它是加拿大的骄傲。加拿大国家电影局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环境下走过了它的六十三个春秋，相信它还会一直走下去，毕竟它宏扬了加拿大独特的文化，对世界动画和电影行业做出的贡献是其他艺术机构所不能代替的。
动画在其近百年的发展进程中，总是在不断探索中前进，但随着动画业向大规模的工业化和商品化方向演变的现实环境下，动画艺术自身要不要发展？应如何发展?谁来发展？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国际动画专业研讨会上的主题。我们从近半个世纪的动画史中不难发现NFB在提升动画艺术理论和实践方面的层次，在潜心探索动画艺术和技术方面的发展都发挥了十分积极的作用。他们不单是对加拿大的动画艺术和动画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对世界动画的发展也起到了不可忽略的影响。当今在许多国家里，尤其是许多前社会主义的东欧国家出于种种原因，在不得不放弃了对动画艺术的资助的环境下，世界上以国家的角色来资助动画艺术的机构已经不多了，这时的NFB也就显得特别可贵。
根据NFB负责人士的介绍，事实上，近年来NFB也在不断地调整他们动画制作的策略和市场，使他们的动画影片在保持其自身特色的同时，朝向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去发展，不但要坚持艺术探索，也要更加接近观众，尤其是儿童观众。
NFB在其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间，为动画业培养了大量的优秀的导演和制作人才。在选拔和培养动画人才方面，他们是不拘一格的，有着自己的选拔标准和特点。他们一般不是以学历或者是否动画院校毕业为纳贤门槛，而主要是根据剧本的特点和艺术家的自身素质来选择。简单的说，如果有一部表现印地安土著生活的动画片剧本被他们选中，其导演一般都是印地安土著艺术家或对其内容所表现的生活十分了解的人。如果一部动画片是表现华裔的内容，一般导演也都是华裔，因为NFB的制作人们始终认为对作品中生活的了解和真情实感的表达是一部动画影片的灵魂所在。但是在比较纯粹的艺术探索方面的动画片上，导演的艺术素质和经验是最重要的。
NFB也经常聘请一些国际上的动画艺术家来NFB导演动画片，例如美国的动画家卡茹琳·莉芙（Caroline Leaf），荷兰的动画家保罗·戴维生（Paul Driessen），他们都是因为为NFB导演和制作动画影片获得奥斯卡奖而名声大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中国的动画艺术家得到这样的机会。
NFB的动画片中有一些是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合作项目，这个比例大概是总产动画影片的20％。历史上加拿大国家电影局曾与中国有过许多友好的交往，NFB的创始人之一，著名的动画大师麦克拉伦就来过中国。2003年10月中国的第一个动画教育代表团访问了加拿大，受到了NFB和加拿大著名的动画院校，以及一些动画公司的热情接待。在不久的将来，中加两国还会进行一系列的动画教育、动画制作和动画展映等交流活动，相信这是两国人民和动画界的同行们十分渴望看到的结果。
